下架59款APP是标志性事件，“中国造”在印度走到十字路口|钛媒体选题会第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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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中国创业者和资本纷纷去海外淘金，被视作新兴市场的印度成为热土。而一年以后，随着中印边境发生摩擦，印度抵制中国的声浪日渐高涨。
先是一向友好的印度人开始抵制中国货， 删除中国应用 的 App 受到追捧。在贸易方面，从中国进口的商品被莫名滞留海关；6 月底印度官方更是以侵犯用户隐私为名，禁用了 59 款中国 App，包括抖音国际版 TikTok、微信和 UC 浏览器等等。
中印关系陷入微妙境地，中国的字节跳动、百度猎豹等企业以及出海市场上曾经的创业明星公司们，危机感重重。在志象网创始人胡剑龙看来，6 月 30 日的下架事件是一个注定载入中印关系史册的标志性事件，至此， 中国造 在印度走到了十字路口。
胡剑龙也是钛媒体选题会 · 第③期的连线嘉宾。在创办志象网之前，他曾任《南方周末》记者，美国汉弗莱学者 ( 2015-2016 ) ，亚洲学会 21 世纪青年领袖 ( 2019-2020 ) 。胡老师在 2017 年移居印度班加罗尔，创办专注于中国企业出海和球新兴市场创投的资讯和研究机构志象网。迄今已专访近十家印度独角兽公司创始人，与印度创投圈有广泛联系。
钛媒体与胡剑龙就中企出海印度机会、印度创投环境与 中国制造 在印度的现状等话题展开了讨论。
以下为选题会分享及讨论实录，略经钛媒体整理发布：
2019 年印度资本与创业市场分析
印度的班加罗尔有很浓厚的创业氛围，创业公司的密度甚至比中关村还要高。
从 2016 年 8 月到 2017 年初，莫迪政府宣布废除 500 卢比以上的大额面钞，这让印度在金融支付领域互联网化趋势更明显。另外，阿里巴巴宣布对印度版支付宝 Paytm 的大额融资，这也是阿里在海外的一笔融资，这标志着中印开始进入蜜月期。
印度其实很聪明，从历史发展及两国国庆来看，印度去 抄 美国是不合适的，而印度发展的许多模式在中国已经被验证过，可以就本地情况做一些本土化。我曾采访一位做线上医疗的印度创业者，他对中国的情况非常了解，因为他在斯坦福找了一位中国学生，每周专门把中国的信息整理出来给他做决策参考。
从 2017 年开始，手机厂商如小米、OPPO、vivo 已经进入印度市场。腾讯和阿里也分别投资了印度版的微信和支付宝。但是印度禁用中国 59 个 APP 后，标志着出海印度高歌猛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以后中国企业去印度，会更充分的考虑印度市场的风险，特别是地缘政治的风险。但我觉得中国企业不会轻言放弃印度市场，绕过印度去做全球化不现实，要考虑如何把全球化和本土化结合去减少市场风险。
2019 年印度成投资热点（图片来源志象网）
如图，2019 年是印度创投市场表现最好的一年。2019 年印度投融资总额达到 145 亿元；大型交易数量为 27 笔，是 2017 年的 3 倍；在基金退出方面，有 198 家被并购，4 家成功上市，9 家公司跻身独角兽。
印度的资本市场不是很完善，退出渠道大多是并购。2019 年印度市场真正开始起来与 GlobalTiger（老虎全球管理基金）有很重要的关系。GlobalTiger 是最开始进入印度的主流美股基金，他们投资中的失误是，在印度版淘宝 Flipkart 上投了几十亿美金，导致后面没钱在印度继续投强木。所以 2018 年 Flipkart 被沃尔玛收购后，GlobalTiger 从中套现后开始重新进入印度，这也是标志性事件。
印度投资主要赛道（图片来源志象网）
中国几个大的赛道印度基本都有，比如电商平台、Fintech（金融科技）、在线教育等等。如图，印度至今诞生了 24 家独角兽，平均估值在 32 亿美元，成为独角兽的时间平均需要 6-9 年。
印度独角兽概览（图片来源志象网）
在印度比较受关注的赛道包括：（1）B2B 电商平台，所需融资额小于 B2C 平台所以更受机构青睐；（2）大文娱赛道，如长视频；（3）SaaS，2019 年诞生的独角兽中有 3 家主要业务是 SaaS。
而中国企业出海的热门赛道则主要涵盖了：电商、游戏和社交方面。中国有很强的供应链优势；游戏赛道是的变量，过去两年重度游戏像吃鸡枪战这类都发展很迅速，回报也不错。社交赛道里的短视频呈现出扎堆进行的状态。2018 年底印度做过梳理，在印度前 100 的应用里有 44 家来自中国，几乎占到了一半。
中国对印度投资情况（图片来源志象网）
由图可知，2019 是中国投资印度的高峰期，大约有 57 笔投资交易，而 2013 年只有 3 笔。
中国对印投资活跃机构（图片来源志象网）
在活跃投资机构方面，对印投资最为活跃的是顺为资本。顺为资本属于小米系公司。小米表示要在印度建立小米生态链，所以顺为资本围绕着内容和上下游投了很多企业。
腾讯有个领路人叫 Naspers（南非报业），Naspers 在中国获得了巨大成功，也在复制中国的经验去印度这种新兴市场，腾讯跟在 Naspers 后面投了很多项目。后来腾讯也有更多独立投资，主要是围绕着内容和娱乐产业去投项目。
另外 2019 年也有一批新的企业和机构在印度展开投资，比如中国平安和汽车之家。
2019 新进入印度的投资者（图片来源志象网）
财务投资者投的会更加广泛，这取决于这些基金的 know-how 在哪里。他们在中国积累一定知识后去投印度项目会更好。比如我们很少看到中国投资者去投印度 SaaS 项目，因为中国没发展起来，他们也很难看懂。
中国基金去投早期项目还是很难的，需要招募本地员工、建立本地的认知，所以投早期的不多，大部分还是以中晚期为主。
中国造 在印度何去何从？
钛媒体：印度封禁中国 App 后，对中国创业者影响有多大？
志象网胡剑龙：大部分公司做的都是全球化的产品，不只是在印度运作，而主要用户来自印度的受到冲击会比较大。我觉得中印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但中国企业现在退出印度其实是不理性的，因为前期做了铺垫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去开拓，成本会很高。
钛媒体：在印度的 APP 里面中国的产品占的很多，然后排名也比较靠前。然后除此之外，像印度的手机其实销量比较好的也是中国品牌。在印度禁用 中国制造 后，是中国更需要印度这片我们所谓的新增的市场，还是说印度更需要中国制造，您觉得是谁更离不开谁的关系？
胡剑龙：两个问题分开来看。首先印度的工业基础非常薄弱，所以在核心的这些比如说电子零部件、汽车零部件，还有像中国的手机零部件这个行业，它是高度依赖中国的，在关系国际民生的这些命脉的行业，其实印度对中国的依赖是非常大的。至于说中国企业到印度去，你说这两个对比来说，我觉得很难去说，中国需要印度这个市场，但是即使失去了市场，对中国企业来说，又是对大型的中国企业来说，我说实话也并不是什么致命性的打击，并没有到这一步。
对中国企业来说，如果他要真的去做全球化的话，印度市场确实是非常重要，但是对绝大部分中国企业来说，全球化其实都是非常早期的一个阶段。
钛媒体：今年冬天也是谷歌下架了 600 多款 APP，然后有点标志着这种工具出海的落幕，想知道这次印度下架，您觉得是不是从全球环境来说，对于这种出海的创业者就越来越不友好，就感觉出海创业不再是一门看起来那么热的生意。
胡剑龙：我觉得不会的。这个事情我觉得在短期之内短期之内是有很大的冲击，但是从我们反馈给他反复的情况来说，大家会更谨慎。
但是我就从两个方面去看，首先中国创业者经过了国内移动互联网十年的高速发展，其实现在是有能力输出自己的产品和商业模式的。但我们处在一个非常不巧的历史机遇期，就是说我们去做全球化产品的时候，处在一个逆全球化的时期，所以从大的这种历史进程来说，确实是一个挺尴尬的位置。
第二点来说，其实如果我们放在商业史的角度去看的话，就是说你一个企业做了一个规模的时候，一定要寻找新的突破口。你要把提高技术壁垒要么扩大市场空间，那么中国企业目前来说，你的流量红利已经结束了，你要保持股价对吧？新的流量从哪来，尤其在你国内流量这么贵的时候。
钛媒体：出海的 黑天鹅 就是这种政策风险，包括国际关系这一块。创业者该怎么去限度保护自己，尽量避免这种黑天鹅？
胡剑龙：我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独门绝技，这无非就是你要做组织架构上面的调整，如果你真正缺乏你全行业业务的话，也可能就要吸收全球化的人才。
中国上一个阶段是工具出海为主，反正都是 空军 ，反正我们产品在海外就行，（企业）就靠工具从谷歌苹果收取广告费就完事了；但现在出海（到了一个新阶段），需要运营，涉及到管理层面的挑战，文化上面的差异，这些事情都是一个企业管理者要去考虑的。
钛媒体：在这次政策影响之下，您对中国手机品牌在印度未来的发展会是一个怎么样的预测或者一个怎么样的态度？
胡剑龙：其实不仅仅是手机品牌本身，包括像咱们手机供应链，其实在过去两年这里头，这个行业是发生巨大变化的。两方面的动因，第一个中国厂商来说，那么他们也希望更多的希望把中国的这种上下游的企业都带到印度去，像小米的供应链，包括像苹果的供应链，富士康的供应链，所以有一波企业过去几年一直在喊，富士康也对供应链企业是很多压力，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行动。去年因为中美贸易战的问题导致国企业也开始真正地往海外布局。
所以大家去年密切的看到很多，比如像合力泰和华兴光电，很多企业都是在印度宣布庞大的建立工厂的计划，我觉得这个趋势可能不会中断，但是可能中国企业会更加谨慎一些。我知道有些比较大的头部的企业其实也都在评估，正在建设项目要评估是不是要把要停下或者要把规模缩小起来，现在都在重新做评估。
钛媒体：这次 App 下架事件让人联想到互联网发展 20 年前，谷歌微软等搜索公司在中国落地生根的几年，也出现了类似 把谷歌挡在墙外 的情况，中国选择了扶持本土搜索公司。处在不同的互联网发展阶段，发生类似的事情本质上是否一样？
胡剑龙：挺不一样的。首先，谷歌在中国的遭遇更多是从信息安全角度考虑。背后有很长的博弈时间，也留出了很长的窗口期。中国官方对美国公司的态度也不是一刀切。除了信息类社交类，其他的像亚马逊、微软、PayPal 这些公司中国有些限制，但并没有一刀切去断了他们的后路。
当时中国的做法还是从国家安全角度考虑，单纯说产业竞争的话中国少有政策方面的参与。和美国企业入华不一样的是，印度强行把商业行为捆绑到地缘政治竞争中，这让事情的走向非常难以判断，已经不仅仅是国际安全的问题。
印度的行为也非常草率，没有留出时间窗口去和中国公司沟通和协调。草率也是印度政府的特点，包括之前的废钞，对金融系统造成巨大干扰，疫情期间的封城也是只留了 4 个小时就开始执行。印度一直有非常不可控的行政逻辑，现在也投射到对中国企业的态度上去。
印度的营商环境公平吗？
钛媒体：在中国和印度相比，创业的营商环境怎么样？与中国在经商环境上面有什么区别吗？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个故事吗？
胡剑龙：我觉得整个创业环境可以放到大的社会环境去考察。我的直观感受是，中国很多杰出的创创业者，其实大部分都是我们所谓的小镇青年，像雷军像刘强东，甚至像张一鸣，他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但大部分都是小镇青年。中国过去这么多年教育均等化，造成这种阶级的跃迁，很明显从这帮人身上可以看得出来说这些背景一般的孩子通过这种高考，通过这种教育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印度的营商环境，跟中国是不一样的。我之前看一本书讲印度整个生态系统，说印度能够拿到 C 轮的创业者基本都是 婆罗门 ，这体现了印度的种姓制度。创业者中 90% 都是印度教徒，60% 都是 IT 专业毕业的，比例非常高。前 100 位的创业者大概只有 3-5 个穆斯林或锡克教徒。
所以整个宗教的状况和它整个社会的阶层的分布，能够在创业系统里面很鲜明能够反映出来。其实印度创业者的门槛其实要比中国的创业者要高，如果你没有家庭背景或你的教育背景，其实很多社会资源你是很难去调动的。
在中国因为互联网本身是讲究均等化的产物，所以中国有世界有自己独特的一些优势在里面。可以理解为中国的创业环境其实公平性更强一些。
钛媒体：中国现在互联网网民的规模已经到了 12.8 亿，流量红利之前其实是孵化了很多独角兽的互联网公司。印度 13 亿人口里面有多少有多少人口是可以计算为流量的？有报道说印度的 13 亿人要刨掉 5 亿的人，才能去算它的经济实力，不知道我不知道从您这边是不是有一个印证。
胡剑龙：通俗来说，印度的中产阶级就是有消费能力这一部分人，如果把这个数据再转换一下，我们就说把它换成讲英语的这个人，讲英语的人还是稍微有点消费能力的，这部分人大概占到印度 15%-20% 左右，大概就是它的整个人口 1/5。这部分人能被算成流量，相当于是中国 1/2 的体量。
钛媒体：最近中国创投市场都有一种国家意志的体现，比如科创板、芯片、企业服务甚至是直播。但在印度似乎没看到这种宏观意志，你认为印度有这种自上而下的引导吗？
胡剑龙：印度有自己独特的生态系统。像美国军方给亚马逊和硅谷企业投了很多基金，他们的方式比较巧妙，但其实也在影响或操盘创投生态。中国会更加直接。但印度是有心却无行动能力。
比如印度制造，到目前为止就是个笑话。印度国家本身的行政能力低下、又点像半联邦制的国家，国家的机制决定了没法像中国一样集中力量办大事。
钛媒体：印度独角兽公司的成长效率，和中国比是怎样的？
胡剑龙：拿印度和中国来比是不公平的。印度的创投生态非常不完善，缺课很厉害。印度整个人均收入只有中国的五分之一，导致整个的消费能力和变现能力是非常受限的。但现在印度企业估值也很高，这是它比较矛盾的地方。比如它估值 100 亿的公司，营收可能只能达到中国企业 10%-20% 的水平。
印度正在 Copy from China
钛媒体：为什么印度社交和电商类的项目比较多？中国互联网创业这一波开始的时候，一直在瞄准美国市场，有 Copy to China 这种风格。印度现在是不是在 Copy from China，所以社交和电商项目很多？
胡剑龙：美国互联网起步比较早，所以不是中国在 Copy 美国，全世界的大部分国家都是抄袭美国的，因为他是领跑者，但是发现抄到最后就没什么可抄的了。印度也同样面临这种情况，他们在抄了一个阶段的时候，发现很多项目可能跟中国更接近，我觉得是有 Copy 中国的。所以很多的印度的投资人和创业者到中国来的时候，都是要对标什么中国某家企业，对标中国的作业，帮对标中国的拼多多，都是在炒这种概念。
一方面他们想让中国人理解他们的商业模式，另一方面确实印度的发展阶段和规模与中国更接近一些，向中国学习或者借鉴的驱动力会更足一些。
另一层面，美国的 to C 的企业比如像社交，像 Facebook、推特这些社交 to C 的过去一二十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反倒是在中国的发展区的发展是很大的变化，我们有很多新的商业模式。我们这边很多不是技术驱动的商业模式，因为有足够多的人口，足够多的分层，所以每一个细分的市场人群都是聚焦的市场。这来说我觉得中国比美国更适合印度去 Copy。
钛媒体：网友比较好奇印度本地有没有原创性或大规模应用的项目？
胡剑龙：国内一直在炒作话题叫做所谓的数字殖民，印度 App 排名在前一二十位的大部分是美国的，都是 Facebook、推特、Instagram 这种再加上中国的应用。所以印度创业者跟中国有点不太一样的是，在创业开始阶段就会面临着像中国企业一样非常成熟的企业。这和中国不同，中国企业其实在整个移动互联网成熟的时候跟美国基本上是同步的。
这导致印度创业者只能另辟蹊径，因为英语人群使用习惯是美国产品，导致印度创业者只能向小语种发展，相当于中国的下沉市场。印度有 13 种官方语言，这对小创业公司是门槛也是机会。机会是说你还可以做一些细分的东西，你可以避开巨头的竞争，进入一些比较垂直的领域。
钛媒体用户：印度有没有像 瑞幸咖啡 这样的资本骗局？
胡剑龙：首先资本市场里头确实创业公司，因为它现在发展阶段还没有到瑞幸那种体量的丑闻，但印度整个营商环境是非常复杂的，比如印度第四大私营银行 Yes Bank 爆雷事件，今年 3 月突然爆出巨大的债务负担，也是因为之前造假的问题被揭露出来。中国有许多企业的支付是接到那里去的，导致中国企业非常被动。确实印度这边的丑闻也很多。（本文首发钛媒体 App，作者 / 芦依，编辑 / 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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